何须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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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友卯】《往事留旧城》

*题目出自歌曲《地尽头》

*短篇/玻璃渣

*历史废/故事背景不可考究

*希望大家喜欢:-D【别忘了点小红心哟~

 

 

       津城的雨还在下。

       郭得友刚从码头回来,他赤脚踩上龙王庙的地面,脚底的冷气儿一个劲往心里钻。他浑身淌着水,头发也尽湿着,嘴唇有些发白,约莫是这阵子总是在水里泡着的缘故。龙王发了威,上游河水大涨,吹了几个村子,捞尸队就差没住在河里了。

       世道难又人心乱,尽管是雨天,津城上空的飞机也没停过,轰隆隆轰隆隆地掠过。有地方已经打起来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津城也要保不住了。郭得友烧了一大锅热水,配着药材倒进木桶里。雨季总过不去,他也不好在院子里泡澡,索性把木桶搬进了屋里。

       水温是灼人的烫,郭得友却觉得他的手脚这才一丁点儿地温热起来了,只是心里尽是些冰碴子。他闭目养了会儿神,直觉得头顶都冒了热气,这才伸出手来,蒸汽缭绕中他的一双眸子晶亮。桶边挂着帕子,他细细擦了手,从案几上拿起一张大红的请柬。

       是漕运商会的请柬,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讲得是什么。丁会长亲自上门,听说等了大半天,可惜郭得友在水边蹲了大半天,两人终究没见上面。

       谁都知道漕运商会的丁会长要和肖小姐结婚了,肖家虽然没落了,但丁会长不嫌不弃,这已经成了津城里的一段佳话。郭得友一开始知道时也是恼得,可这恼不同于他以往的生气,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,一闭上眼就是丁卯的笑模样,白天差点被一个浪头卷去。下水呛了一遭,脑袋终于清明了,郭得友想,他知道他恼什么了。可这心里怎么还是跟水没倒出来似的,闷得难受。

       他合上请柬,放回了桌上。

       他滑进水里,水面上咕嘟嘟冒了一串泡泡,就再没动静了。

       郭得友心里却坦然,他看破自己的这点心思,也模模糊糊知道小少爷对自己也并不是没有好感。可这不成,津城百姓抬举他,叫他一声小河神,他自个却知道,他郭得友也不过是个晦气的捞尸队头子。叫神折寿,他不知道自己有几年好活,也自认为给不了丁卯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漕运商会会长和一个捞漂子的江湖混混,本就是云泥之别,没什么好说的。世事动乱,他郭得友这辈子怕是讨不到媳妇继不了后了,他也不想去祸害哪家的姑娘。可丁卯和他不同,津城尚且安宁,漕运商会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,这家大业大的,丁卯得守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反正他郭得友哪儿也不会去,他也得守着津城,守着丁卯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破天荒的,雨在婚礼那天停了。郭得友本来还打算坐黄包车去,免得脏了裤脚,这下又省了一笔钱,到时候添进贺礼就成了。他自个儿置办了一身行头,算上贺礼,基本算是把整个身家都挖空了。其实丁卯早给他送了衣服,黑西装白衬衫,油亮油亮的黑皮鞋,郭得友试过,竟也合身得很。只是他心里清楚,只有新郎官才穿成这样,丁卯啊,他什么都明白。

      “五河水上警察队郭得友,金条八根!”

       郭得友觉得真是倍儿有面子,他这辈子都没一口气见过这么多金条,刚从当铺里取来还没捂热,就要送出去了。这年头就该送金子,一见不对揣着金条就跑,多舒坦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哥。”

       在这守着呢,郭得友眯眼一笑,上手拍了拍丁卯的脸,又把他打量了一阵子,道:“今儿你这身特有精神,特好看!”

       丁卯一个劲地盯着郭得友,郭得友挺了挺胸膛,他这身也是去成衣店好好订做得,蓝灰格子的布料,正流行的款式。只是和丁卯站一块儿,怎么都不般配。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不穿那一身?”

       “等我接媳妇儿的时候穿呗,”郭得友揽着丁卯的肩头,“不过师哥我的媳妇本都交你这儿了,怕是没钱再给你找嫂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丁卯那双眼里本该映着满街的灯火璀璨,这时候却无端黯淡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哥,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郭得友扣在丁卯肩头的手紧了紧,他往大厅里望去,好不容易有件大喜事,津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。漕运商会的生意最近也不好做了,趁这时间,丁卯得去多和别人聊聊。

       他师弟这样厉害的少年郎,不该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“肖小姐呢?顾影今个来不了,老神婆害着病。我得去给肖小姐说一声,免得人家误会。”郭得友松了手,他看着丁卯,这人眼里的情绪总是隐藏不了,生气就生得理直气壮,此刻的伤心难过甚至是委屈更是欲盖弥彰。

       委屈什么呢,人人都有自己该承担的责任,再难都得走下去。郭得友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一滩水,他摸了摸丁卯的头,笑了笑,走过丁卯的身边,走进了人群里。

       那场婚礼让郭得友醉得厉害,他什么也不想听,什么也不想知道,台上司仪说了什么,丁卯肖兰兰又说了什么,他统统都不在意。他眼里只有餐台上各式各样的酒,老河神在时不让他多喝酒,他平时也忙不得空,可今天,他只想撒开欢地喝。一杯又一杯,一眼又一眼,人群簇拥间的丁卯离他又近又远,他伸出手去,收回手来。

       他抓不到的,抓不到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师哥,师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郭得友再睁眼时,他靠在丁卯身上,宴会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,丁卯应当也是喝了酒,脸上带了点红,眼里亮得灼人。郭得友乐了,他一手扒着桌子站起身来,一手推开丁卯。

       “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,嘿……百年好合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,老天又开始流眼泪,郭得友没有回头,踩进了雨里。

       他也不知道丁卯是不是还在他背后,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 郭得友在龙王庙门口昏睡了过去,梦里也在下雨,梦里的大哥始终沉默,他也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   等他清醒已经是在漕运商会产业下得慈善医院了,持续高烧又昏迷不醒,如若不是医院有人悉心照料,郭得友的这条小命怕是就撂下咯。他恍惚记得雨中有谁搀扶着他,尽管他睁不开眼,却也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温度。病房门吱呀扭开,有人进来了,鱼四端着饭食送到床边,郭得友支身坐起,身上还困乏得紧。

       “丁卯呢?”

       “少爷没告诉你?真是奇了怪了……”鱼四把饭菜一一摆出,递了双筷子过来,“听上面消息说再没多久津城就要打仗了,少爷想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早早深入前线。肖小姐也想去,只是肖家不放人,少爷和肖小姐就商量了这么一出戏——夫唱妇随,这总没错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只是他们竟然没告诉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人已经走了吗?”郭得友执起筷子,这都饿了多久了,这也都是些他爱吃的菜,他却提不起半分兴趣。

       “昨儿刚走,少爷说你也该醒来了,果真今天人就醒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鱼四放下饭菜就匆匆走了,如今漕运的事儿都在他手里运转,也忙得很。郭得友咬着筷子,仰面倒在床上,不禁苦笑起来。丁卯啊丁卯,上前线何其凶险,你怎么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留在津城?

        郭得友在一个还算晴朗的早晨给龙王庙落了锁,龙王庙的门向来是大开着,只是他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,锁上了也算是给自己留个念想。要是以后能回来,还有个落脚的地儿。

       炮火已经打到津城边上了,城里人人自危。水位依旧涨着,码头全被淹完了,河面上到处是漂子,这叫他怎么捞。津城守不住了,丁卯早就跑了,郭得友想他也该走了。张神婆的病也就在这阵子了,顾影说等她娘咽了气,她也走。

       这座城,到底是要空了。

       那天早上城门开得时候,郭得友跳上一辆车,不知去了哪里。
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后来本该是这样子的。

       郭得友虽然身子骨不算多硬朗,但好歹常年在水里扑腾,该有的劲儿都有,机灵点子也多,跟着部队一路北上,也算是从无名小卒混出了个队长。北国天凉,冬季更是如此,部队扎在一座城外,郭得友裹着厚重棉衣给病号提饭,刚掀开帘子,就站在帐篷外走不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屋里只点着几盏煤油灯,昏暗空间里血腥味和酒精味交杂着,不时还有重伤病人的呻吟声。有多少人在这里挣扎于生死之间,可他们也是幸运的,因为有更多人死在战场上。郭得友也一直觉得自己特别幸运,受过要命的伤,但硬咬着牙一步步走到了今天。他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,他张了张嘴,又咽了口唾沫。

       “丁卯。”

       时间凝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,那立在某个床铺前的身影顿了顿,医护人员都穿得厚实,可那个人腰背笔直,站在那总和别人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他好像是交代了手底下的事,转身时也略有踌躇。

       丁卯的脸被北国寒风吹得不再有那么多的少年气了,脸上粗糙了些,也有了棱角。可那眼里的光仍是未灭,反而是越烧越旺。郭得友就站在门口,丁卯眯了眯眼,忽得就舒展了眉头,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。”郭得友把饭盒给其他战友,他大步走到丁卯身前,只看了一眼,就把人拥进怀里。早知道这次从别的部队拨过来了几个医生,怎么就没想到是丁卯呢。郭得友抱得紧紧的,他再也不想松手了。丁卯也乖乖的,他深吸了一口气,靠在郭得友怀里,也不想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肖兰兰来了前线做记者,丁卯与她已经好久不见了。顾影也一直待在部队里,正往北边赶着,做个后勤女兵也算是为祖国出一份力。郭得友想他们这四个人兜兜转转还是要聚在一块了。

        
        本该是这样好的。郭得友想。

       迷蒙中他已经想不了太多,肚子上的伤口已经太大,丁卯就是再给他放几块棉花堵上也不成了。本该是好好见面的,怎么就沦落到战场相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从他参军的那一刻起,他就在想再次见到丁卯是什么样子,或者是再也见不到了。山河动荡,能够活着就已是奢望,丁卯只要是活在某一处,见不到也无关紧要了。可每次要爬过鬼门关的时候,郭得友还是忍不住地去幻想。

       这一次的确是见到了,可他恐怕再也过不了这鬼门关了。他就在土堆后面,长官刚下令开打,郭得友就看见一个医生从不远的土堆里钻出来,直往前面去奔。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去,那是丁卯啊,他认不错的。他还没来得及和丁卯说上一句话,就见着敌军炮弹落了过来,郭得友瞅准旁边的土坑,使劲把丁卯推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丁卯的眼泪流个不停,他手里哆嗦着,一直稳稳拿在手里的手术刀也落在了地上,沾了灰。他知道近几日几个部队要会和,他也想过或许可以碰见郭得友,这年头处处都打仗,如果能遇见是再好不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可怎么都不该是这般境地……他方才要去拖回个被炸了半条腿的兵蛋子,背后护送他的士兵怕也是中了枪子。丁卯心里急,一时间也没注意敌方的炮弹,双耳轰鸣间他被人推了一把,硝烟里他看不真切是谁,直到爬到那人身边,他呆了又呆,直慌得去捂郭得友的血口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丁卯……好久不见啊……”郭得友没劲去擦嘴角的血了,他觉得自己真是狼狈,但也是没办法了,他得省着劲再多看丁卯几眼,他想要笑,可伤口实在是扯得疼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哥,你撑住,撑住!”丁卯手忙脚乱地想去抱郭得友,可他又怕再碰他伤势更会加重,他脸上都是灰,泪痕洗出了几道印子,看着像只花猫。

       郭得友倏忽就记起第一次在水里见到丁卯,时间过得真快呵,他咳了咳,觉得半边身子都泛起凉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丁卯,你好好活着……我贴身的兜里……咳……装着龙王庙的门钥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等你回去……回去了……别忘了去看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他突然有了劲,抬手想去摸丁卯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天空战火仍纷飞,津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。
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丁卯哆哆嗦嗦地去抓郭得友的手,他看到郭得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,这血浸得他的衣袍都变得湿重。丁卯看到郭得友合上了眼,他急得去攥他的手,可到底没抓住。

       他的手落在那柄掉落的手术刀旁,再也抬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 END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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